小时候，我是让娘头疼的孩子，用娘的话说“爬墙跳屋，上树下河，跟个皮猴精似的”。只要弟弟或者表妹们谁哭了，磕着碰着了，娘就会说：“又是跟着那个妮子弄的吧!”有时侯，我也会受点儿冤枉，心中愤愤不平。可现在回想起来，那是多么美好的“作”的岁月啊!    

    绣花单据    

    小时候的农村，二分钱可以理一次发，五分钱可以洗一次澡，八分钱可以把肚子吃得饱饱的。由此可见，一毛钱的重要性。    

    娘白天上地里做农活，晚上就加工从绣花厂带回的桌布。桌布一般是米白色的，中间已经绣上一些漂亮的花。娘就在桌布的四周用钩针钩上白色的花边。听娘说，这些桌布都是出口到外国的。我的心里就羡慕不已，外国人真幸福啊!我会趁娘不注意。用小手在桌布上来回摸一摸。甚至把桌布贴在脸上亲一亲：多漂亮。要是有一天我能用上就好了!娘会嗔怪地把我的小脏手打开，因为桌布弄脏了，绣花厂就会扣加工费。    

    一觉醒来，我总是看到娘还在油灯下钩花边。看着娘红红肿肿的眼睛，我的心里就会酸酸的，“娘，你快睡觉吧!”娘边答应着边说：“还有一点儿了，绣花厂都催了，你先睡吧!”院里的大公鸡开始叫了，娘才在炕边扯了被子睡下。娘整整用了一个月，才把领回的花边完了工。光交工，娘就往城里跑了三趟，不是花边这儿不合格就是那儿不合格。那时没自行车，每一趟来回要步行二三十里路。    

    回家的时候，娘疲惫地说：“挣分钱真难哪!”娘盘算着等领到那五块三毛钱，给家里买点什么，还答应给我们兄妹三个从城里买烤的小饼，每人一个。就快到领钱的时间了．娘把领钱的单据用一块红布包了又包。放进挂在墙上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里。    

    我领着弟弟在家里待着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玩的了。忽然，我看到了墙角麻袋里晒干打碎的地瓜叶，和爸爸抽的烟叶一样一样的。“小波，想不想学爸爸那样抽烟?”我兴奋地对弟弟说。弟弟摇了摇头，胆小地说：“姐，让爸爸发现怎么办?”“不会的，娘和爸爸回来还早呢。再说，我们就抽这一回。”弟弟高兴地点了点头。“烟叶” 是有了，可从哪里找卷烟的纸呢?在当时，家里不是随便就能找到一张纸的。    

    我和弟弟开始搜寻：橱子里，没有；抽屉里，没有；炕上席子下面，也没有。我左想右想：爸爸用来抽烟的纸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呢?终于想起来了，在爸爸放生产队账簿的抽屉里。可当我和弟弟一拉抽屉，激动的心情顿时冷却，抽屉被爸爸锁上了。不管我用小棍子戳，还是卸掉旁边的抽屉从侧面的缝里伸手摸，都够不到抽屉里面。    

    突然，我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：里面会有纸吗?搬来两个小凳子，摞在一起，弟弟扶着凳子，我颤颤悠悠站上去，拿下了手提包。这次没让我失望，在一层层包裹的红布里，我找到了唯一的一张长方形的纸。纸上写的什么我不知道，那时还不识字。    

    烟叶有了，卷烟纸有了，一切齐备。我在长方形的纸上放了一些地瓜叶，学爸爸卷烟的样子，小心翼翼地从纸的一个角卷起，卷成了一头大、一头小的“烟卷”。我用嘴含住小的一头，弟弟用火柴点着了大的那头。我学着爸爸的样子眯着眼、憋足了气吸了一大口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，一旁的弟弟抢过去也吸了一口。天哪，这是什么味道啊!涩涩的，苦苦的，烟呛在嗓子里，咽不下去，吐不出来，我和弟弟大声咳嗽，眼泪鼻涕全出来了。我真弄不明白，爸爸为什么要每天抽烟?抽烟的滋味可真难受，一点儿都不好玩!    

    领钱的时间到了。娘找单据要去领钱的时侯，我才知道那张长方形纸的重要性，烤小饼自然想都不敢想。当娘知道我们用单据抽烟，又气又心疼，可又不舍得打我，就流着眼泪拧自己的腿……看着娘腿上的淤青，我抱着娘的胳膊哭着说：“娘，别拧了，我再不抽烟了!”    

    现在娘提起这件事情还说：我不是心疼那些钱，而是我的工夫，一针一针钩得不容易啊!    

    凉快的技巧    

    夏天一到，娘看我们看得就像金豆子，怕我们偷偷溜出去到河里洗澡，怕发生危险。“不准下河洗澡!”娘每天叮嘱不知道有多少遍，间或还要用自己的方法亲自检查一下：用手指在我们的腿上轻轻划两下，如果皮肤发白，就是下水洗澡了。鉴于娘的严看死守，我们兄妹三个只好打消了和伙伴们下河洗澡的念头。    

    天气实在热，那时又没有电扇什么的，我只有用凉水一遍遍洗脸，洗胳膊。可呼出的气都是热的，树上知了一叫，觉得更热了。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凉快一点呢?我的眼睛在屋子里、院子里一遍遍地搜寻着……    

    我的目光落到院子里那口大缸上，那满满一水缸的水。乘凉的办法有了!我把衣服脱得只剩一条内裤，踩着小板凳爬上了缸沿。我的个子大约有一米三，水缸比我矮一点，当我扑通一声跳进水缸，身体下意识地一蹲，水漫过头顶，鼻子里一下子就呛进了水。我赶紧站直，水刚好到我嘴巴那儿，我只好闭上嘴。    

    在水缸里可真舒服啊，那就是一个清凉的水世界，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那么舒坦、滋润，我怎么早没发现呢!我踮起脚让弟弟给我送一把伞，躲在伞底下，太阳晒不着，那个惬意劲就别提了。    

    娘回来了!我正凉快得爽呢，弟弟把我“出卖”了：姐姐在水缸里。娘又气又笑，把我从水缸里揪了出来。这次“乘凉”的后果非常严重，因为那时没有自来水，水缸里的水是爸爸从村外的机井一担一担挑回来的。爸爸回家知道了这事，把我拉到院子里，拿出扁担和水桶，说了一句：“把水缸挑满再吃饭!”我一听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，但还是没有换来爸爸的同情，明知自己理亏，只有硬着头皮去挑水了。    

    从来没有挑过水的我，挑着空空的水桶，刚走了十几步远，肩膀就被压得开始疼了，我只好将手放在扁担的下面垫着。好不容易走到村外机井旁，可机井抽出的水在架起两三米高的水槽处，要登上十来级台阶。我提着水桶上去盛满了水，提气挺胸还是提不动。把水桶里的水倒掉一半，在下台阶的地方，我根本不敢往下看，台阶很陡。周围没有一个人，我绝望了，眼泪止不住往下流，心里暗暗后悔：怎么办怎么办?早知道这样，就不到水缸里了；什么时侯才能把水缸挑满啊!    

    不知过了多久，来了一个大姐姐，看到满脸泪痕的我，什么也没说，就帮我把水桶提了下去，又把我的另一个水桶盛上半桶水。姐姐已经帮我了，不能在别人面前丢人了，我装作很轻快地挑起扁担大步走了起来。可没多远，我的脚步就踉踉跄跄走S形了。转过墙角，在没人的地方，我赶紧卸下水桶，“天哪，疼死我了!”我悄悄掀开衣领，肩膀被压得通红通红，就像被烙铁烙了一样火辣辣地疼。咬着牙，我终于把水挑回了家，此时水桶里的水晃得只剩下半桶的半桶了。    

    娘将水倒进缸里，淡淡地对我说：“吃饭吧!”我如获大赦般灰溜溜进了屋，知道娘和爸爸已经原谅我了，可吃饭的时候眼皮还是不敢抬一下，怕爸爸责备的目光。    

    吃糖比赛    

    小时侯，零食没有现在花样百出。能吃到村子供销社里一分钱一块的糖果，就是最大的享受了。姨夫(小燕的爸爸)是飞行员，回家探亲总会带回饼干、糖果一大堆好吃的，还都是我没见到过的，有奶油味的、巧克力味的……每当听说姨夫要回来，我早早就掰着手指数天数了。    

    姨夫终于回来了，我们一齐聚集在姥姥家，静等期待已久的时刻：分糖果。我把两只小手伸开合拢在一起成碗状，两手中间不留一点儿缝，万一糖掉下去怎么办?小姨会根据糖的数量，平均分给我们几个淘气鬼。我看到小姨先在我们每人手里放两块糖，一轮下来又分给我们两块。我眼巴巴瞅着，眼睛一眨不眨。最后一轮，我的手里又多了一块糖。“好了，吃去吧!”小姨说，这意味着分糖结束。每个人分到七块糖!捧着这七块糖，我的手高兴得有些颤抖。    

    我将糖放在两腿上，两手着急地扒开一块糖，快速塞进嘴巴里，同时使劲吸一下气，太甜了!怪不得有人说，当你不高兴的时候，就吃一点甜东西吧，那会让你变得快乐。我现在就享受着糖带给我的快乐，我想唱歌，我想笑，啦啦啦……第一块糖在不舍中吃完了。    

    我把第二块糖放在嘴里。一点点地化多不尽兴，我干脆把第三第四块糖一下子都扔进嘴里，牙齿咬在糖上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，多美妙啊!很快，七块糖全部进到肚子里。往旁边一看，小燕一块糖还没吃完，吃块糖要那么长时间吗?!我眼巴巴看小燕慢悠悠地吃着，不知不觉，我的嘴里充满了唾液。    

    下面的所作所为是我无意识中做的，但在娘的眼里我完全是“处心积虑”。每当说起我小时候，这是娘必讲的“经典段子”。    

    我咽了一口唾沫，对小燕说：“小燕，你一次能吃几块糖?”小燕想了想说：“一块，最多两块糖。你一次能吃几块?”我把头往前伸了伸，瞅着小燕的手说：“你手里还有几块糖?”小燕把两手摊开，我用手点数着，“一块、两块……你还有六块糖，那我的嘴里就能吃六块糖。”“你能吃那么多吗?”小燕怀疑地看着我。我昂着头自信地说：“那当然了!不信试一试。可是我的糖吃完了。”小燕把糖捧到我眼前：“用我的糖试吧!”小燕在一边剥糖纸，每剥一块我就填进嘴巴一块，当六块糖全部放进去，我的嘴巴真有些合不拢了。我用手把上嘴唇和下嘴唇使劲向一起捏，终于成功地闭上了嘴巴。我把糖从嘴巴里吐出来，得意地说：“怎么样?我的嘴能盛六块糖吧!这些糖还给你!”小燕看着我手心里黏着唾沫的糖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，“你把我的糖弄脏了，你还我的糖!你还我的糖!”    

    我一下子愣住了，直觉就是：娘又要骂我了!果然，娘听了小燕的哭诉，指着我说：“你这个馋妮子，丢死人了!”最后的结果就是：小姨又拿了六块糖给小燕，我呢，当然就把小燕不要的糖吃了，上面有我的口水。  

    (作者单位：山东省胶州市机关幼儿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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