幼儿故事 盒子里的秘密
作者:秦牧 来源:《秦牧儿童文学全集》 上传时间:2004-10-26
星期六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啦!当当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,城关小学的学生们像一群鸟鹊一样,吱吱喳喳地涌出校门。
邓敏和郭小雅两个小姑娘都是五年级学生,她们是好朋友,以一种小姑娘特有的亲昵劲儿互相用食指勾着食指走路,她们不像那些调皮的男学生那样,一出了校门就掏出弹弓来打鸟、打树叶,或者把个书包甩得像货郎鼓那样。但是今天是星期六,她们走路也显得轻快了。邓敏的两条漂亮的辫子,扎着两个小蝴蝶结,在背后摇来荡去。
“小雅小雅!”脸庞圆圆的邓敏有一个习惯,称呼她的好朋友的时候喜欢接连叫两声,“明天你就到我们家来吧!我家新养了四只小鸭子,出壳还不久,像个绒球似的,吱吱地叫,怪好玩的。我们一起做算术,习题不多,一下子就可以做完,然后,我们找些什么事情玩玩。”说着,她用力摇了一下小雅的手。
“好吧,明天星期天,你妈在家吗?工业局的大局长,知道的事情多,请她给我们讲讲打禾机是怎么生产的吧!”郭小雅点了一下瓜子脸,高兴地说。
“她呀!总是忙得要命,星期天也难得在家,爸爸出差到湖北去,她更忙了。”
她们走到大街上,在这个县城里,有几间理发店,“一乐也”理发店的玻璃橱窗里,近来新添上一些理着各种发型的男女照片。那些照片中的妇女,有的侧身,有的背着脸,显示着她们头发的各种式样和波纹。小姑娘已经开始爱美了,她们就站立在橱窗前端详起来。
“小雅小雅,你说哪一种好看?”邓敏问道。
小雅伸出手指戳了戳玻璃窗,指着其中一个头发烫得十分蓬松的妇女的照片。
“不不不,难看死了。像个雀巢。我爱这个――”邓敏说着,指了指其中一个“微波式”的妇女的发型。
“我头发少,我喜欢头发较浓较密的那一种。”小雅摇摇脑袋,她的两条小得可怜,在黑里显出点儿棕色的辫子飘荡了两下。她羡慕地望了一眼邓敏那漆黑闪光的两条大辫子,赞美地说,“邓敏,你的辫子真好看呀!你妈常常帮你编辫子吗?”
“她才不管这么多呢!”邓敏撅了撅嘴,说,“我好好在编辫子、打蝴蝶结的时候,她有时还骂我――”说着,她学着妈妈的腔调儿,“鬼丫头呀!这么爱漂亮!”
郭小雅听了,就咭咭咭地笑起来,问道:“我也没看见她梳辫子,对了!她是大人,一定爱梳成个髻了。”
“不!”邓敏认真地说,“她既不梳髻,也不留辫子,把头发剪得短短的,只到了耳朵坠子那儿。人们说:赵秋娣同志呀!哎,赵秋娣就是我妈妈的名字。我说到哪儿去啦?人家说,这么大的人丁,还剪这么短的头发,你猜她怎么说?她说,凉快呀,舒服呀!洗头也容易呀!她已经是四十大几的人了,就总是留那么短的头发!”
郭小雅又咭咭咭地笑起来。讲着讲着,两个孩子得分手了。邓敏住在莲塘街,郭小雅住在喇叭巷,在见到一个莲塘的地方,她们就各人回各人的家。邓敏说:“小雅小雅,.记得来呀!带算术作业!你要不来,礼拜一我要扭你的嘴。”
“知道啦!死鬼!”郭小雅说着,把个书包向天空甩了个半圆圈。跑跑跳跳地转入一条岔道了。
星期日上午,郭小雅来到邓敏家的时候,邓敏的妈妈赵秋娣正好要出门。赵秋娣是县里工业局的副局长,她剪着短发,穿着十分随便,要是她拿把扫帚在扫街,人们准会错把她当做清洁工。她也是大眼睛,圆脸庞,邓敏的模样儿和她差不多,虽然她说话时嘴角总是含着笑意,但是看起来她很疲惫,好像繁重的工作耗尽了她的精力,因此,看来她比她的年龄显得要老一些。郭小雅喊了她一声:“伯母!”赵秋娣就含笑抚摸她的头,一面说:“小雅,你来了,好,好。凑巧地区有人下来,今天我要陪他们去看氮肥厂的扩建工程。你和邓敏一起玩吧,算术不要做得太累,做一阵,就出来玩一会。最好你在我们家吃午饭,今早我们买到了鲇鱼。”
“我妈叫我回去的。”
“那就由你吧!反正你在我们这里也行,就像在自己家里一个样,知道吗?”赵秋娣说着,就在走廊里推出自行车,在门口纵身一跨,骑着车走了。
“邓敏,你妈做事真利索呀!但是她好像很累的样子。”
“怎么能够不累呀,她一天忙到晚,晚上还自己学习,一直要学到十二点,她的功课好像比我还要多。来,小雅,我们到院子里看小鸭子。”
她们来到院子里,四只小鸭子毛茸茸的,正在一个水桶里嬉水,小鸭子游水的本领真高,不但快乐地绕着水桶边沿游着,还不时在水桶里玩倒竖的花样,把个屁股向天上翘起,把头钻到水里,一出水又咻咻地叫,两个小姑娘看得兴高采烈,就在旁边做啦啦队助阵。
“你看哪一只游得好?我看这只大脑袋的可以考第一。”郭小雅说。
“不,这只,这只摇尾巴摇得厉害的游得快,得让它考第一。”
帮忙邓敏家烧饭的张嫂正在剖开鲇鱼的肚腹,把鱼肠子掏了出来,招呼小鸭子吃,几只小鸭就吱吱吱地蹒跚跑向前去,争先恐后吃了起来,它们互相拉扯着鱼肠,就像拔河一样。
玩了一会,两个小姑娘就到厅堂里做算术了,她们做习题时可用心啦,一下子侧着头思索,一下子睁大眼睛,望着天花板默算,一下子掐着手指,演习了个把钟头之后,做完了。大家舒了一口长气,邓敏喊道:“好啦,毕业啦!”
小姑娘俩嘀嘀咕咕地谈论学校的事,然后就盘算着玩些什么,跳橡皮筋?跳绳?玩小玻璃珠子游戏?“跳大海”?她们此刻都不想。郭小雅提起那天在百货公司看到一种玩具,硬纸板上用白缎做面,内里垫着棉花制成的少数民族妇女的头像,很漂亮的。她说:“在白缎上画得怪好看的,眉毛弯弯,眼睛长长,睫毛也是长的,头发是卷曲的。那天我本来想买,但是袋子里钱不够,第二天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。”
“我们自己来做一个吧!”邓敏说。正像许许多多小朋友一样,讲到自己亲手做什么有趣的东西,兴致就会突然高涨,好比一个气球,轻轻一吹,就迅速膨胀起来了。
“有硬纸板吗?还有白绸布、棉花?”郭小雅问道。
“有,鞋盒不就是硬纸板吗?绸布和棉花,我到箱子里找。”邓敏说。
于是她们兴致勃勃找寻起来了。在床底下,她们找到丁空的鞋盒子。在柜子里,碘酒瓶的旁边,她们找到了棉花。在一个盛放针线盒和碎布的篮子里,她们找出了剪刀和纱线。篮子里也有一些碎布,但都是深色的,不合用。于是邓敏就去打开樟木衣箱,
她想:里面准有什么白色丝绸的片段。
翻呀,翻呀,箱子内都是一些衣物,翻到后来,邓敏看到一个长方形的檀香颜色的小木箱子,假如这个箱子是没有上锁的,她也许压根儿就不会去注意它,因为那里面大概不会有什么白绸。但那个箱子是上了号码锁的,这就格外引起她的注意了。“咦,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家伙呢?”邓敏喊了一声,她抽出来一看,又拿来在耳边摇,里面发出子沉浊的低响,又有一点儿金属的撞击声。
好奇心驱使邓敏乱扭着号码锁,她很想知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。
“邓敏,别乱动呀,鬼丫头,回头你妈不骂死你尸郭小雅劝告说。
“不怕,不怕]”邓敏不管三七二十一,继续扭弄着那个号码锁。
说巧也真巧,大概是号码锁偶然给扭中符号了,那遍身都是铁疙瘩的锁头“特”的一声开啦。两个小姑娘的心跳得好厉害啊!小木箱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?
邓敏的心房噗噗地跳,她用颤抖的手拿开了锁头,打开了盒盖,哎呀!里面的东西是多么奇特呀!盒里并排放着三条辫子,一条是花白的,扎着白绒绳子;一条是黑里带点棕黄色的,扎着粉红色的绒绳子;一条是黑光闪亮的,扎着猩红色的绒绳子。此外,还有一个铜锈斑斑的子弹壳。
人们在见到不习见的事物的时候,常常会怀着恐惧的心情的。两个小姑娘不期然都“哎呀”地喊出声来。
“辫子!真奇怪!”邓敏睁大了眼睛说。
“哎呀!我好怕呀,这原本是长在什么人头上的?”郭小雅用力摇了摇邓敏的臂膀。
“我怎么知道呀!妈妈从来没有说过!”邓敏说。
邓敏用力把小木箱的盖子盖好。她嗫嚅说:“怕什么呀,回头问妈妈就知道。”
“我的心噗噗地跳,我走啦尸郭小雅说着,以异常敏捷的动作拿起书包,一溜烟地跑了出来。
邓敏追到门口,郭小雅已经跑得有好几丈远了。邓敏朝她的背影呼喊道:“小雅小雅,鬼东西,回来,不要怕!”
小雅只侧过脸应了一句:“我回家啦!我不玩啦!”就继续跑着。
“小雅小雅,回来!”邓敏顿了顿脚,哭丧着脸喊道。
张嫂走过来问道:“邓敏,你们怎么啦?才玩得好好的,又闹翻了么?啧!小孩子就是小孩子!”
“不是,不是!和你说不是!”邓敏又跺着脚喊道,她差点哭出声来了。
那个中午赵秋娣没有回来。邓敏闷闷不乐地和张嫂一起吃了中饭。张嫂问她是怎么回事。她说:“我翻了妈妈的箱子。”张嫂说:“不应该乱翻呀,既然翻了,把东西放回去不就得了么!”邓敏没有作声,她也闪过一个念头:把盒子悄悄放回原位好了。但转念一想:不!这事情得问个明白,骂嘛,就挨骂好了。
那个中午邓敏睡不着午觉,下午就到县城里的少年宫去打乒乓,又去看了一场球赛,但是心头总像梗塞着什么东西似的,好不自在。“爸爸妈妈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呢?难道他们有什么不好的秘密不让我知道吗?”怀着这样的心情看赛球,一切都看得含含糊糊的,哪一方进球,她都没有鼓掌。
等到邓敏回家的时候,妈妈已经在家里了。她正在小客厅里批阅几份文件,看到邓敏进来,就笑着骂道:“调皮鬼,你怎么把箱子里的东西翻出来啦?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学到这个本事,连号码锁都撬得开!”妈妈虽然说话带着骂的语气,脸颊上却泛着笑意。
邓敏觉得好生纳罕,就应道:“我也并没有立心想打开它,只是随便扭了几下,它就开了。我们给吓得要死啦,郭小雅都给吓跑了。妈妈,这是怎么一回事啦!”
“你们的胆子是像鸡胆鸭胆那么大吗?这么一丁点儿事情就吓破了胆,将来能够干什么事情呢?”
“你告诉我嘛,这是怎么一回事哪!”邓敏嘟着嘴说。
“这讲起来有一段故事,可不是几句话就讲得完。我现在还忙着。今儿晚上,再详细告诉你吧!”妈妈说。
那个晚上,赵秋娣把邓敏拉到身边长木沙发里坐下,茶几上摆着那个长方形的小木盒。她把盖子揭开,三条扎着各种颜色绒绳的辫子就呈现在灯光之下了。
“这是你爸爸收藏起来的,假如按照我的脾气,倒不如烧掉干净。但他既然说想留作纪念,那也就由他吧!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本来,这事情迟早会告诉你的。不过,你既然像挖番薯、掘芋头似地首先搜出来看了,现在就告诉你也是一样。”赵秋娣用这样的话开了头,瞧了盒子里的东西一眼,又说,“这三条辫子,一条是男人的,两条是女人的。”
邓敏又打了一个寒噤,哎呀,这是什么一桩秘密呵!
赵秋娣接着说:“它们是邓家,也可以说包括我们赵家的几样东西。这一条――”说着,她把那条扎着白绒绳的辫子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,这条辫子并不粗壮,末梢很长。赵秋娣说:“这是你爸爸的祖父的,你得喊他曾祖父。他是木匠,从清朝光绪初年一直活到民国19年,也就是1930年,你爸爸小时候还给他抱过,到现在还有点儿印象。清朝的男人是有辫子的。满族入关,夺了明朝的江山,建立了清朝以后,就强迫汉族男人学习他们的习惯,把
前脑门的头发剃光,后面却留长头发拖着条辫子。起初许多汉族人不甘愿这样做,起来反抗,清初江南一带给杀了很多人。当时满洲贵族提出的镇压口号是‘留发不留头’。意思就是:如果不把前脑壳的头发剃光,在后脑壳梳一条辫子,就要杀头。许多刽子手挑着理发担子,要人家照着办,把不愿意的人的头斩下来,挂在理发担子上。经过这样严厉推行以后,清朝所有的男人就都有一条辫子了。当然有些人是不服的,太平天国革命的时候,起义的人就把前脑勺的头发留了起来,后脑勺也不编辫子,因此被人叫做‘长毛’。这你读历史也应该知道了。有条辫子是非常不便的,听老辈人说,穷苦人不能经常洗头,头发里还长了虱子。衙门差役捉人的时候,就抓着辫子走。在牢房里,把囚犯的辫子往窗柱上一缚,人也没法走开。辛亥革命以前,有些留学外国的有觉悟的学生气不过,也有悄悄剪掉辫子的。回国的时候就在后脑勺装上一条假辫子,骗过一般人的耳目。但有好些人却被人检举,还因此送了性命。辛亥革命以后,号召大家剪辫子了。但有不少人已经习惯做奴隶,反而觉得剪掉辫子不舒服,不好看,硬是不肯剪。当时的革命党就强迫大家剪。我们这个小县城,风气比较闭塞,有好些人的辫子也是这样硬给人剪去的,你的曾祖父就是其中的一个。听说,他给剪了以后,拿着条辫子回家,唉声叹气。以后经人再三劝解,才平静下来。这就是他留下的东西。你爷爷是把它当做先人的遗物留下来作为纪念的。”
邓敏听得津津有味,咂咂舌头道:“呵!原来是这样呀!这条辫子不是到现在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吗?那个时候爸爸还没有出世呢!”
赵秋娣又从盒子里拿出了扎着褪了色的粉红头绳的那条辫子,黯然道:“这是你奶奶的辫子。我听你爸爸说,你曾祖父是今个实人,但是曾祖母可是个很厉害的女人,她常常虐待媳妇。这个媳妇,就是我的婆婆,你的奶奶。我刚刚和你爸爸认识的时候,也见过她的。她对人挺和气,就是太老实,太胆怯了。民国以后,十几年,二十几年,妇女们也开始剪掉长辫子,留起短发了。现在看起来,这样的事情很平常,你要留条辫子也好,要梳个髻也好,谁理你?但在那时可不是这样,女儿们、媳妇们要把头发剪短,总是要得到母亲、婆婆的准许,要不然就得闹一场大风波。妇女剪发的风气传到我们这个县城的时候,你没有见过面的奶奶,你爸爸的妈妈也想剪头发,但是她的婆婆硬是不肯。她们几个年青妇女横下一条心,先剪下了再说。剪完以后,把条辫子放在托盘里,跪到婆婆面前请罪。唉,你的曾祖母真凶啦,她勃然大怒,抓起一根木棍,一记子打下去,你奶奶的脑袋就给打得流血,立刻肿起了一个包,人也几乎昏过去了。这条辫子,就是她留下来的纪念品。她为了剪掉这条辫子,可吃了不少苦头哪!”
邓敏倒抽了一口冷气,感叹道:“曾祖母,她这么坏呀,她是个老虎婆哪!”
“她是个受陈腐观念束缚得很厉害的老人,十分专制。”妈妈怆然地笑了一笑。
这回,邓敏敢于去抚摸那几条辫子了。她从盒子里拿出最后一条辫子,问道:“妈,这又是谁的呢?”
赵秋娣突然把女儿搂抱起来,问道:“小丫头,你猜!”
邓敏疑惑地摇头道:“我猜不出。”
赵秋娣的眼睛里闪耀着青春的光采,把女儿搂抱得更紧,微笑说:“这是我的呀!”
女儿惊奇得睁大了眼睛:“什么?妈妈j真的,这又是为什么?”
“二十多年前,我在外婆那里的赵厝庄居住,那时还是高级社的时候,我是妇女主任,因为要平整一块大坟地,那里的坟,有的是用石头砌的,有的是用砖砌的,工程很艰巨,路程又远,施工的人要在那里搭棚居住,十分艰苦。农业社长照顾妇女,不让我们报名去。有些有封建思想的小伙子也说:‘有辫子的不准去,小心鬼魂拖住你们的辫子。’那时候,村里有七个姑娘成立了‘铁姑娘队’,无论如何也要去。大家为了表示决心,自动把辫子剪了下来,各各做了符号。七条辫子扎成一团,大家敲锣打鼓,把辫子送到农业社去,向高级社的社长说:‘社长,我们剪了辫子,表决心来了。’社长吓了一跳,那群小伙子也目瞪口呆,连连咂着舌头嚷道: ‘不得了,不得了!赵厝庄出了花木兰、穆桂英啦!’我们终于也一道去平整了土地,那时候地区的《农业报》还把我们的事迹登到第一版呢!”
“辫子怎么到了这个盒子里呢?”小姑娘伸伸舌头,眼睛、嘴巴、鼻子……都在笑了。
“社长把辫子发还给我们,他说,拿回去做纪念。农业社难道还要把你们的辫子放在保险箱里,或者用来做肥田料不成!我拿回家去,那时,我正和你爸爸要好,他看见我把辫子齐根剪掉,很是奇怪,就向我要剪了的辫子看看。谁知一拿过手,他不肯还我,放到手提包里,骑上自行车就走――”
还没等妈妈讲完,邓敏已经乐得两只手摆舞起来:“妈,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呢?那么这颗子弹壳呢?”
“你爸就是当土改队到我们乡和我认识的。那时我们乡有一个大恶霸,绰号叫做老虎蟹,横行乡里,害死过好几个人,我的二叔也是给他害死的。后来土改队报告上级,上级批准枪毙他。是你爸爸亲手把老虎蟹处死的,这个子弹壳你爸保存下来做纪念。”
“妈妈,后来你怎么到县城里来呢?”
“后来我又当了人民公社的妇联主任,和你爸爸结了婚。县里建设许多新工业,需要人,我就给调来当农具厂的副厂长,这一来,十几年都泡在工业里了。”
妈妈看着女儿灼灼生光的大眼睛,又摸了摸她美丽的、柔软而又绵密的头发。慨叹道:“你大概没有想到,前辈人在辫子的事情上有这么多的风波。你们现在要留长辫子也好,要留羊角小辫也好,梳个髻也好,或者像个男孩子那样,把头发理得短短的也好,没有人会去干涉你。就是这么一件小事,也是许多人奋斗牺牲才为你们争取来的。你要留什么辫子我都不管,但是,就不要那么贪漂亮,一天到晚把条辫子梳了又梳,编了又编。在这些事情上花了太多的心思,还能够好好学习吗?这么多年我努力学政治、学文化,也学到一点道理。现在,我们作为奴隶标志的辫子是没有了,但是精神上的辫子,旧思想旧意识的辫子呢,我看我们多少还有吧!舍不得剪掉那样的辫子的人也还多呢!上次我到省城去,奇怪,看到有些男人的头发倒是留得比我的还要长,并没有人拿着刀子棍子去压迫他们这样做,但是他们自己竟觉得长头发好看了,你说奇怪不奇怪1一样白米养百样人,真是哪一号人都有!”
邓敏禁不住嘿嘿嘿地笑了。
“小丫头,你的头发也够长了,你想一直把它留到屁股上面吗?”
“不,妈妈,我要剪的。嗯嗯,妈妈在笑我J”说着邓敏把双手掩到脸庞上,撒娇地摇摆起肩膀来。
“傻丫头,还小么!”赵秋娣说着,不禁笑了,她提起女儿的一根辫子,用两手搓着。母女的头像,两个圆脸庞的人的面形,在灯光的照射下,轮廓分明地印在窗纸上,轻轻荡漾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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